殉职后40万人悼念他,曾经的省尾书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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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张,能不能帮我网购一双皮鞋?”

“当然可以!”

“42码,黑色,价格至之间。”

上网搜索,即刻锁定,定价元。

第三天,鞋到了。当天晚上,小张向时任福建省南平市政和县县委书记廖俊波的办公室走去。

张斌,男,年生,政和县黄垱村人,初中毕业到上海打工,后来从事电商业务,主销手表。近几年,在廖俊波的邀请下,他回乡创业,并设计开发自家品牌手表。

年6月上旬的这个晚上,廖俊波试穿皮鞋后,特别满意。他兴奋地告诉张斌,这是他平生最昂贵的一双鞋。因为,近日要去北京参加一个重要会议,习近平总书记亲自接见。说着,他拿出一个信封。元,不多不少。

小张满脸窘色。这些年,在政府的鼓励支持下,他收入已超过千万,而一双不足元的皮鞋,他竟然……

廖俊波温和却又坚定地说:“咱们是君子之交。亲兄弟,明算账!”张斌仍尴尬不已。

“你如果过意不去的话,就考虑一下我的建议。我希望你把手表生产地从广东迁回政和,带动家乡发展……”

年3月18日,南平大雨如注,他乘坐的汽车发生侧滑,被甩出了车外,当场不省人事。医院的急救室,四面八方赶来的上百名同事和朋友在外守候,他最终未能醒来,年仅48岁。

“我想是老天看他太累了,或许想让他休息一下吧。”南平市延平区林业局工勤人员林军对记者说。

“儿啊,你把母亲从天堂打到了地狱……”

“老公,我后悔了,25年来为什么我就没有任性一次呢?”

“哥,我和你最后一通的电话,你也只给了我三分钟……”

“如果没有你,也许我在别人眼里依然是个难缠的信访户……”

农民称他“兄弟”,他自称是“樵夫”。

廖俊波一生最珍惜的荣誉,是年被评为“全国优秀县委书记”。那年夏天,他在人民大会堂受到习近平总书记的亲切接见,还和总书记合影。从北京回来之后,廖俊波把合影精心复制了一份,摆放在家里。

廖俊波在中国共产党政和县第十二次代表大会上作工作报告拍摄:李隆

理想是做乡村教师

其实,在24岁之前,廖俊波并没有什么政治理想。他的愿望,只是当一名合格的乡村教师。

年7月,他生于福建省南平市浦城县一个偏僻的农村,父亲是公社办事员,母亲是一位教师。年9月,廖俊波考上了南平师专物理专业。大学毕业后,廖俊波没有回浦城县教书,他追随女友林莉到邵武市工作。

校长特别喜欢这个勤奋又阳光的年轻人,学校有多名寄宿生,生活管理极其繁琐。廖俊波却主动要求担任宿管老师。每天早晨5点开始,组织跑操、晨读和早餐;中午监督午餐和午睡;晚上最需操心:夜自习严禁外出,闭灯睡觉更要准时和安静。琐碎,凌乱,他却乐此不疲,津津有味。两年后,毕业考试。他的班,名列片区第一!

恰在这时,乡政府请校长推荐一名文笔好、品行优的年轻语文老师调去工作,培养担任办公室主任。他举荐了廖俊波,给出的评语是:工作很吃苦,任劳任怨,不会讲价钱,不会贪玩,很可靠,很扎实;至于文笔,从其工作总结、学生评语和入党申请书来看,“还可以”。

年7月,通过各项考核的廖俊波经大埠岗镇党委会研究决定,提任文技校教导主任、大埠岗镇党办负责人。

年廖俊波(右一)在铁山东涧村调研拍摄:徐庭盛

“他的头脑很好用,很灵活,会想点子,常把培训班放到村里去办,哪个村种养搞得好,经济作物发展比较快,他就放在那里去办培训班,授完课再去参观种养大户。”原大埠岗镇党委组织委员廖厚祥回忆说。

以前,大埠岗镇文技校没有名次,但在廖担任教导主任期间,文技校连续几年被评先进单位。

廖俊波在拿口时的工作照

廖俊波工作认真,白天在办公室上班,晚上住在档案室,深夜,他还在看材料。他给大埠岗镇领导和同事留下的印象是:忠诚、厚道,靠得住。得到各级领导和同事赏识认可,这也是他一路能获得举荐和提拔的根本原因。

“很奇怪,大家都想用这个人”原大埠岗镇文化站站长熊木春说。

一镇之长

拿口镇,成了廖俊波基层执政生涯的“演练场”。年9月,他被任命为党委副书记、镇长。

拿口镇位于邵武城东36公里,当时刚刚遭受一场百年不遇的水灾,房屋倒塌严重,余人无家可归。

为全面掌握情况,他在白天忙完工作后,晚上打着手电,一个村一个村地走访受灾户,没日没夜,把受灾户走了个遍。

大灾过后,当务之急是建房。红砖紧俏,当地个体户借机抬价,砖价比过去高出两倍。面对汹汹歪风,他通过组织,马上联系,用火车从外地调运红砖数十车皮。

外地红砖“入赘”,骤然稳定市场。短短时间,建造楼房座。春节之前,让全部灾民迁入了新居。

洪灾后,庄上八一小学封顶(左二为廖俊波)

农民收入偏低。他深层调整农产结构,推广种植烟叶,倡导多养鳗鱼。两年之内,烟叶种植面积由亩扩大到亩,鳗鱼养殖水面达到亩,使全镇农民收入平均提升近千元。

小镇财政寡淡。他充分调研后,果断改革财税体制,对镇属电站和集体竹山进行重新竞争承包,使镇财政每年增收70余万元。

在此期间,廖俊波最大的贡献,是创建工业园。乡镇建造工业园,整个南平市前所未有。但他经过反复考察,决定打破这个先例!

首先规划亩的园区平台,总体设计,分批开发。针对具有当地资源优势的竹木加工、工艺品、竹炭、矿产加工等行业,进行重点招商。

经过几年深情呵护,热情服务,这个工业园竟然迅速发展起来。他离任之时,已经落户企业27家,工业税收达到万元。

在拿口镇,谈起廖俊波,人们总要说到一条路。

拿口镇由两个乡镇合并而成。原朱坊乡的20多个村庄地处偏僻,没有一条硬化公路,致使1.3万村民苦不堪言。

一条路,关乎一方土地的未来,更关系到两个片区群众的和谐发展。必须修筑这条民心路!除了镇政府自筹和贷款,资金还有不小缺口。他捐出一个月工资,动员全乡干部和教师捐款,并游说当地企业家赞助,四处奔波,苦苦“化缘”。终于,筑路资金基本凑足。

他日夜值守现场,协调监督施工质量。铺路的石子大多从河中捞出,粘满泥沙,他主张对石子们统一“洗澡”。现场工程师嘲笑他多此一举。

他是物理老师出身,明白在混凝土硬化过程中,凝结物之间的杂质容易产生裂缝。这些微裂纹,虽然肉眼难辨,却是质量隐患。于是,在他的严正坚持下,工人用高压水枪对全部石料进行细细冲洗。

年12月26日,公路终于通车。当天上午,数百名群众自发涌向乡政府,敲锣打鼓,点鞭放炮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几十位白发苍苍的老翁和老婆婆,从家里拿出铁锅和脸盆,用铁勺拼命地敲击着,高喊着,脸上全是笑容和泪水。

霎时间,他泪流满面。对共产党的干部来说,什么是为人民服务?什么是动力?什么是目标?

这就是目标!这就是动力!

这条公路至今未曾损坏,仍然在坦坦荡荡、结结实实、日日夜夜地为这片土地服务着……

园区“拓荒者”

年8月,廖俊波正式担任拿口镇党委书记,开启他作为“工业能手”成长之路。

廖俊波在拿口镇参观小学生栽培实践实验园

从拿口工业平台的建设、招商引资到园区服务,他走在了前沿,在拿口镇工作五年,年年考核全市第一。

年2月,他被选举为邵武市副市长。在这个岗位上,他主持创建占地26平方公里的省级循环经济园区和南平市最大的化工基地——金塘工业园,使全市规模工业产值三年几乎翻番。

廖俊波在拿口镇时曾带头参加无偿献血

年5月,他调任南平市政府副秘书长,协调工业和城建系统。一年后,他被派到了荣华山产业组团担任党工委书记,原因很简单,他有一套相对成熟的工业园区运营经验。

荣华山位于与浙江温州交界的荒山野岭,交通闭塞,只有一条省道通往浙江,无人相信它能做工业园区,当时的几位市政府领导看完现场后大为惊讶:怎么能搞起来?

组团管委会办公室租用了一栋废弃的村部楼,老鼠在天花板跑来跑去,蛇、蜘蛛、蟑螂更是数不胜数,旁边是一条臭水沟,晚上青蛙呱呱的叫。

对这块荒地,廖俊波却充满了想象力,他常向大家描绘一幅美好画面,以此加油打气。

“他站在现场跟我们说,看到这一片荒地,让他想到一个场景,夕阳西下的时候,一群头发都白白的老人,拄着拐杖,回忆这一片,当年共同创建的工业园区,这时候心里是多么满足啊。”浦城县古楼乡乡长孙杰回忆说。

廖俊波常用此招,并屡试不爽。

孙杰认为,大家之所以能被感染,主要是因廖的人生目标本身就很简单纯粹,“做好工作,老了有更多回忆,仅此而已。”

荣华山在别人眼里几乎是死局,廖俊波却偏不信邪。他用最原始的方式招商,先安排人在互联网上搜索客商资料,像推销员一样给客商打电话介绍情况。

他是最大的推销员,常跑到各地去招商,“没有别的招数,只能以情感人,以情招商,以诚信招商。”刘明晖说。

三年,他瘦了20斤,荒山野岭被他改造为初具规模的工业平台,落地23个项目,他以万的启动资金为起点,撬动了数十亿元的投资,年,组团完成规模工业产值达85.05亿元。

最苦最累的,是他的汽车。四年时间,行程36万公里。平均每天公里!一部崭新的汽车,跑成了老旧,而一个年产值近百亿的产业组团,已经无中生有,蔚为大观,成为南平市实体经济的重要支撑!

他把荒山,变成了财富,变成了金山;荒山把他,变成了中年,变成了黧黑!

“省尾书记”

廖俊波人生最辉煌的经历,是在政和县。年6月,他调任政和县。他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,就是让这座常年排在“省尾”的政和县摆脱贫困与落后,最差也要改变封闭和落后的精神面貌。

年廖俊波(前右)在铁山镇东涧村调研农村党建工作拍摄:徐庭盛

政和县只有两条省道过境,没有国道,更没有高速公路。全县财政收入只有1.6亿元,全省倒数第一。最让人惊奇的是,整个县城,没有一个红绿灯,没有一条斑马线,没有一根独杆路灯,没有一家规模超市。高压电缆和弱电线路布满天空,密如蛛网。居民用水,时时瘫痪。

廖俊波说,政和要发展,必须要建设一座具有现代化功能的县城。道路、桥梁、超市、电路、管网、文化场所、绿化等等,都要全盘科学规划和设计。我们要穷尽这代人的智慧,力争不留遗憾!

年8月,他把政和县名副科级以上单位负责人召集在一起,开了三天经济社会发展务虚会,最终会议确定:在抓好农业农村工作的基础上,突破“四大经济”,即工业、城市、旅游和回归经济。

年廖俊波在政和县松源村慰问群众拍摄:李左青

廖俊波给干部们定了两条“红线”:“不准不干事,不准不团结。”

“他很会调动别人,今天做出一点成绩,他都会鼓励,让你还想做更多事,搞得我们成天像打鸡血一样。”政和县政协副主席、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魏常金说。

年廖俊波在铁山镇东涧花卉基地与农民交谈拍摄:徐庭盛

可以说,廖激活了政和干部群体想做事的内心动力,那么,他又是如何化解当地民众多年对政府不信任的“心结”呢?

廖俊波在县委办公室的门,上班时间都是敞开的,谁来他都会接待,他接待来访的优先级顺序:先是基层民众,其次是企业主,最后才是政府官员。

只要是想找他的人,基本都能找到他,有人因征地补偿款找他,有人因养老保险找到了他,还有人只是为了找份工作……他从不推诿,能帮的尽量帮,不能帮的也会获得对方谅解。

无人知晓廖在任四年多时间,从他手上化解了多少人怨气,解决了多少人的实际困难,但有一点足以证明,他发生意外之后,县城广场几千名市民自发聚集,以此来纪念他。

政和一中在廖俊波当政期间被评为福建省一级达标中学拍摄:韦毅

政和是多年的福建“省尾”。年,廖俊波担任县委书记后,年县域经济发展指数在全省提升35位,年、年、年连续三年获全省发展十佳,财政收入、GDP、固定资产投资、工业产值均实现翻倍。

实现这些变化和数字,廖俊波只用了四年多的时间。

廖俊波当政期间在政和县城区修建的桥梁拍摄:韦毅

雨中泪别

年3月18日晚,廖俊波同志在赶往武夷新区主持召开会议途中不幸发生车祸,因公殉职,年仅48岁。

3月18日那天,雨下个不停。

忙了一整天的你回到家,匆匆扒完几口饭,拎起衣服和公文包,就要赶回武夷新区开会。

我心疼你啊,那个星期,你跑了4个城市,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。那天中午,是我认识你30年以来,第一次见你坐在床头,弓着身子说,再眯几分钟。

明知拦不住,我还是劝你:“今天周六,雨下这么大,这个会议是你召集的,就不能推一推,明天再开吗?”

你却说:“会议已经安排好了,不能改啊。”

不曾想,你这一走,就再没有回了。

一个小时后,收到的不是你报平安的电话,而是晴天霹雳。

没有预兆,没有告别,你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们……

我后悔啊,我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任性一次呢?

如果我跟你吵,跟你闹,那样,兴许就留住你了。

以《一诺无悔》为题,12分钟的报告,却像妻子林莉念给廖俊波的一封长信。满满的回忆,深深的思念。

年3月21日,是廖俊波的遗体告别日。

南平各界人士,纷纷要求现场祭奠。限于安全、交通等原因,官方真诚劝阻。但执意前来者,仍达数千人,而网上吊唁人群,超过40万!

从政和县赶来的群众,在主礼厅外拉起横幅默默落泪。横幅上写着:“廖书记一路走好,政和人民感谢您!”在他们当中,有不少都是在廖俊波发生事故的第二天就奔来为他守灵。

这一天,南平再降大雨。天上雨,人间雨……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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